一棵秀树

我不是好子,嘛不是歹人。

【Hippocampus一日报/15:11】佛与电单车驾驶技术

Summary:

 “俗就俗吧。”

俗气的Friends to lovers梗。大量无意义扯皮对话预警。每章题头都是歌名,有些跟内容有关,有些无关。没有逻辑,因为恋爱不要逻辑。
 真的很扯皮,非常扯皮,不要带脑子看。
 带一点也行……

差点忘了。这篇如果有前文的话,应该是这个合集里面,蛮早的一篇友情向,叫做Shall We Talk。

——

01 家

距离徐均朔上一次发来消息隔了两天半。

据郑棋元的印象,当时对方正从图书馆自习出来,感慨上海泰晤士小镇的建筑风格很美好。排队买了炸鱼薯条,看上去就不怎么健康,油光发亮,也不在意微信那头的人其实吃素,直接拍给他看。牛皮色的纸袋子透出来的油渍让郑棋元想起老家拿来包鸡架的报纸。

郑棋元回复:“你这个搞得我很想吃鸡架 还只能想想 [愤怒]”

然后徐均朔就忙排练去了。郑棋元也在排练,两天半过得霹雳无敌快。快得直到徐均朔发来下一条消息,他才反应过来,已经过了两天半。

 “我们去英国吧。”

郑棋元想:这孩子,这又什么鬼。为什么要去英国?什么时候去?十年后?下个月?去英国哪儿啊?去英国干什么?

郑棋元回:
 “好呀[笑脸]”

 

02 不露声色

结果他们俩现在就在英国了。不是落在伦敦——他以为徐均朔是想去西区,也委婉地表示过自己英语有可能还没到能坐着看完一场原版戏的程度,但对方回答:不,我们不去看戏。神神秘秘,鬼鬼祟祟,死活不肯说清他想干什么,最后机票发到他手里,他才知道是要去曼彻斯特。

郑棋元觉得这事儿很玄幻,他一快四十的人,说到英国就到英国。曼彻斯特是哪儿啊,除了曼联俱乐部以外,他根本不知道这地方还有什么,顶多隐隐约约听过,怎么就跟着一个二十多的孩子飞过来了呢。——但是他后来又想起,三十五的时候,他说想去美国,就去了。

那又不太一样。那时候有个住在当地的朋友带着他在玩儿,对方几乎是当地土著,英文流利,对文娱场所门儿清。他们逛遍了值得看的音乐会,喝了新款鸡尾酒,最后一路去了加拿大,沿海看了日出。

而徐均朔……

徐均朔当然也很靠谱。钱,他带了一大笔,据说是那两天半就在等演出报酬到账。签证是他申请的,文件是他准备的,他拍胸脯保证郑棋元绝对不用担心任何一件事。郑棋元开始隐隐觉得不安是还在国内的时候,徐均朔问完他后半年的安排,要走了他的驾照跟复印件——他问:“你是打算自驾游吗?”

徐均朔:“哎呀,棋元哥怎么这么聪明。”

郑棋元努力忽视掉这人跟六岁小孩说话的语气。

 “……你知道英国车道跟这边很不一样吧?”
 “是呀,我有看英国交规。”
 “……什么时候看的?”
 “好几年以前了吧,第一次想来英国的时候……听说很多城市路都不堵,就觉得能开车的话一定很爽。”

优等生,了不起,可以可以可以。

但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开车,超速怎么办?被警察拦住,哑巴英语语言不通怎么办?碰到种族歧视执法怎么办?

于是郑棋元认真细致地查阅了所有公共交通工具的运行方式。他没跟徐均朔说,不想扫他自驾的兴致。但任何事都需要两手准备,他只是偷偷藏起了自己那只手。

 

03 Young For You

然后他发现徐均朔对英国的公共交通也了如指掌。

“有一个朋友在这边念书,”他解释,“我还问了周院跟恪恪。真的,你就跟着我走就好。绝对没有问题。”

郑棋元乐得被安排。

他自己太随性了,极度不擅长计划,目前纪录是旅游把自己弄丢,发现走失后不紧不慢又逛了三个小时,错失一张群体大合照,获得三位红颜知己顺次揪耳朵:找你半天了!

但跟着徐均朔他就可以快快乐乐地佛。徐均朔太喜欢安排事务,不是他做决定的事他就要全部过问一遍以确定可以接受。是创作者的脾气:非要留下点什么来干涉这个世界的运行。郑棋元只对歌唱和个人生活有这样的干涉,勉勉强强还能加上对朋友容易操心,徐均朔的干涉力却涉及到他周围的方方面面,他什么都要知道,什么都要了解。

大概是优等生的自尊——郑棋元回想自己的学生生涯,喝酒抽烟,半夜在寒风里为别人背后提他性取向跟人打架,把人摔在地上,跟人红着眼睛骂:我是二尾子,你连二尾子都打不过,第二天起来还是穿得爽爽利利地去酒吧跟人搭讪。从来不会想计划一场旅行,躺在原地醉生梦死就可以。现在偶尔也会后悔没有更努力。

总而言之跟徐均朔不是一路人。现在却一起坐在异乡的车上,投缘到离谱的地步,对方一句话他就敢跑到另一片大陆上来,因为信任他。

……是不是太过信任他了?郑棋元看着周围像电视剧场景一样的店牌,跟盯着谷歌地图的徐均朔说,就算你要在这儿把我骗到河里淹死估计也不会有人发现。心里想的其实是,就算你要在这儿把我骗到河里淹死,我恐怕也就由你去了。

对方扔给他一个“你他妈在说啥”的表情。不,这是福州小孩徐均朔,扔过来的表情应该是:“你在乱讲什么啊!”

郑棋元伸了个懒腰,托腮看着唯一熟悉的字样,是中餐馆的牌子,写着“金龙”。像在北京车站,有家店卖酸菜馅的饺子。

“就是突然想起来,我大学毕业第一次去北京,我妈给我打包完行李就跟我说,迪啊,北京人多又杂你要小心,不然被人骗到河里淹死都没人发现。我到现在也没明白她为什么开口就是这个话……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听说的。……北京有河吗?”

徐均朔低头看谷歌地图。“不知道哎。应该有吧,不然卢沟桥是建在什么上面的?蔡国庆老师不是还唱那个,北京的桥啊千姿百态……应该有河吧。”

郑棋元点点头。“哦。那我居然还活到现在了,我挺厉害的。”

徐均朔皱着眉头抬眼睛看了他一下。然后露出一个笑。他一笑整张脸都会动。很有感染力,一口小尖牙露出来,很甜。但也有点儿傻。

 “我会让你在这边感觉自己活得很值,OK?”

 

04 Speak Softly Love

车租了,租期五天。郑棋元一日内第几百次瞳孔地震:一来一回……你要往外开两天半?去哪儿?

徐均朔把车座一调,调成一个舒服的姿势。

 “不是呀。开五天,异地还车,然后坐火车回曼彻斯特,飞机回北京上海。”

徐均朔拿出手账本在他眼前一晃。密密麻麻十好几页。景点、照片、网址,可订的酒店。Bed & Breakfast。每条公路、每个路径,清清楚楚。外加一个Ipod,可接车内音响。歌单数过去,有的郑棋元听过,有些很喜欢,有些没听过但他知道反正徐均朔选的他会喜欢。还有些是他们的歌。

前三天都蛮开心的。

徐均朔戴着郑棋元包里搜刮来的墨镜,手拿手机和资料,活脱脱一个业余导游。郑棋元一边走一边吐槽,当初就应该把声入人心节目组那喇叭偷回来给你用,咱们把这条街一过,你后面能跟一路人,都是你徐姓小导游的粉丝,全都是排面。徐均朔一唱一和地接,然后到了晚上找个酒吧一坐,我们再给人家唱首歌,推广音乐剧使命必达,好吧。

住到B&B小旅馆之前,两个人在附近一个清吧点了一瓶红酒一瓶威士忌,坐在角落里听完了一场独立民俗摇滚乐队的演奏。喝多的时候他们在角落里跟着唱不知道是哪位老先生点播的Speak Softly Love,没人记得词,发音也不怎么样,但幸好全酒吧的人都喝多了,敲着桌子鼓掌。

走过两个镇子,几个庄园,拍了几百张照片以后,宅男次方开始累了。车那时候正停在一个国家公园湿地的停车场里,他们俩该重新上路。

这是旅程的第四天。

第四天他们在夕阳西下的余晖里念叨——喂,这个国家城堡也太多了吧?

于是就聊到建筑,聊到三层小楼,聊到他们所在的城镇田园牧歌式的宁静感,聊到格兰德彭的歌剧怪人。郑棋元上大学的时候听说的故事:有这么个人傻钱多的老绅士,特别迷瓦格纳,在自己家的房子里建了歌剧院——话锋这时候转向:

说到底干嘛要来英国?

他从来没听说过徐均朔有怎么特别喜欢英国。

他们俩的个性都不能算适合这个地方。他们喜欢法剧,喜欢百老汇,喜欢一切自由不受限制的东西……英国不是那样的地方。他能猜想徐均朔想去看戏剧工业的中枢,诞生了《歌剧魅影》和《悲惨世界》的伦敦……但他们不在那里,他们就在乡村田园里有计划地来回闲逛。

 “其实就是因为决定来的那天,正好在泰晤士小镇。”
 “所以就决定了?”
 “不是,都说了,决定的那天正好在那儿,是先决定的,然后才发现我正好在那儿……我蛮常在那个地方呆的,算是一种习惯吧。”
 对话题走向一无所知的郑棋元随口接道:

“哎,上海是个好地方,国际化哎。”
 “其实是因为大一的时候的女朋友很喜欢英国,所以蛮喜欢在那里呆着的。那个地方比较有回忆……我也很喜欢有回忆的地方啦。”

 

 哇,人生体验。

郑棋元那个自我保护机制又名“聊聊”人格的小人,面带十五度标准微笑在他心里一撩头发。挺好的,都是经历,经历了这么一个新的人生体验,听一个好朋友说起前女友,仿若生吞一个柠檬,酸到脊椎骨都发凉。

 

05 太聪明

他跟徐均朔认识多长时间了?

一年半?两年?他最擅长跟人不清不楚,暧昧对象二十个里有八个结了婚七个有新人,有五个现在还叫他老铁,有三个老死不相往来,四个杳无音讯,还有一个不属于任何分类的徐均朔,明示暗示“我可能喜欢可爱的活泼的乐观的有点疯疯癫癫的女孩子也可能喜欢你”,但是又坦坦荡荡来电轻轻松松闲聊,不知不觉成为他这一年半里交心最多的朋友。

郑棋元当自己不在乎了。耗着嘛。他不想负起任何责任,不想接收任何真情,也就因此从来真不吃谁的醋,活到这个年头也没有没见识过的错综复杂,时刻准备好送走一个又一个“朋友”。要是徐均朔从上海发个语音过来大呼小叫“出大问题我碰到一个好可爱的女孩哦”,他就能从跟十个以上的闺密的相处经验总结中给徐均朔挑出所有跟女孩子相处的经验教训。

这种准备他是有的。

他没有准备的是,徐均朔拉着他来旅行——自己开车还颇有些二人一快马快意闯江湖的意味,四天以后突然跟他说:其实我是来缅怀跟前女友的美好回忆的。

这就有点难看。哪怕来之前他就知道这回事也好呀,那他就能调整成知心大哥模式,时刻照顾对方情绪,毫无期待——说到底问题就出在这里。

大概从徐均朔招呼他跑来英国那条消息在他屏幕上闪现出来的那一刻起,他就……有所期待。也不是期待什么关系上的进展,只是期望愉快地度过一个有对方陪伴的假期。

大抵是他沉默太久了。徐均朔开始扭头看他。他一开始埋在情绪里没察觉,低头拨着牛仔裤上细小的绒毛。车子强行漂移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认言简意赅地、和蔼又严肃地嘱咐道:别看我啊你,看路。

声音出来是哑的。还是不对劲儿,怎么听怎么惨。太难看了。来来去去他最讨厌这么一回事。期望不应该期望的事情就是很难看,他就是因为喜欢面子才调整了二十多年练就了这么个旁人看来宠辱不惊的气质,但世界上就是有徐均朔这种人,到处不按套路出牌,专业打他措手不及。

徐均朔又扭头看他。小心翼翼,但没有困惑,恐怕清清楚楚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播歌正好播到一首陈绮贞的《太聪明》。

“只是怕亲手将我的真心葬送”。

最后一个音符顺着车窗缝飘走的时候,郑棋元总算找回了无波动的冷静声线。清朗直接。

“停车。”

“这里是高速——”

徐均朔提高的音量显得尤其心虚。他喜欢照顾人的感受,永远不想惹谁不开心。郑棋元一边可怜这孩子无辜被爱,一边可怜自己。

 “这不是国内高速,靠边闪灯可以停车。”

“不是,你要去哪里啊,这边超级荒凉,什么都没有——”

郑棋元叹了口气:

“谁说我要走了?你脊椎有伤啊,孩子。坐那儿连开四个小时了,后背还要不要了?后座躺着去吧,睡一觉。”

后半句被他自己吞进肚子里:

别说话了,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

而且这样我才可以装聋。

 

06 灰姑娘

话痨当然学不会装哑巴。郑棋元最应该清楚,他花了十几年才学会装哑巴,认识一个了徐均朔就够前功尽弃,而徐均朔现在只有二十三。

车里静了不到五分钟,后面徐均朔突然继续开口:

“我那个前任——”

郑棋元叹了口气。

“怎么了?”

“跟我说英国很好看,而且帅哥很多。”

“她说的对,你看前面就有一个,那个肌肉,线条又长又美。”

“我那天在泰晤士小镇的图书馆——”

“想起你前任啦,所以出来旅行。”

“不是,我都说了不是——我是先想跟你出来旅行来着。”

郑棋元又叹了口气。

“结果呢?”

“然后我想,去哪里比较好,刚好在泰晤士小镇,所以就想说可以去英国。”

“想跟我出来旅行,所以带我来前女友喜欢的地方,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考虑周全?”

“你听我讲——”

“好好好好。”

“我知道你去过美国跟加拿大。”

“是去过。”

“跟你前男友去的嘛。”

“……你怎么……?”

“我猜的,因为你不怎么喜欢旅游嘛,一定是别人带你去的,然后你又玩得很开心又有人给你拍照什么的……所以我就觉得跟你来英国很好,一个讲英语的地方,跟泰晤士小镇是一样的建筑风格。”

“所以就是,你要带我出来旅游,特地选了一个可能能让我回忆起前男友,让你回忆起前女友的地方。”

“……为什么你这个语气说出来就好像我很傻一样,我自己想到这个的时候明明就觉得很聪明。”

“哪里聪明了???”

“……”

“你看,就有病嘛你这简直是。”

“我要是跟你解释清楚的话,真的真的其实是很有道理的。”

“那你倒是解释啊——”

徐均朔不吭声了。

“——现在我觉得我解释完你就会觉得我很幼稚,”

“你哪儿幼稚了——不是,你说明白,我让你觉得我觉得你幼稚吗?”

“你一直管我叫‘孩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哎呀东北人管谁都叫孩子。真的。”
 “你不要驴我。”
 “驴……你这又是跟哪儿学来的词,你这个口音说出来真的好奇怪啊你知道……”
 “你不要转移话题。”
 “……我,没有驴你。别人我不知道,我真的管谁都叫孩子。朋友什么的,我都叫孩子。”

郑棋元从反光镜看过去,徐均朔目视车顶天窗,硬着一张脸,郑棋元分不清楚他是生的哪门子气,该生气的不是我吗?这孩子。不在别人跟前就老是怏怏的。

 “真的吗?”
 “啊不然为什么他们要叫我大爷?因为我长得老吗?我长得这么年轻……”
 “……。”
 “徐均朔!我告诉你你这种时候不能犹豫!你就应该说,对啊!你长得就很年轻啊!”

“——我其实真的不觉得你长得很年轻。”

郑棋元又想下车了。或者一拳打挡风玻璃上。一头撞挡风玻璃上也行。

“我觉得你长得很可爱。”
 “……我,长得很帅,不是很可爱,你一个写东西的这点儿区别你应该清楚,好吧。”
 “你长得也很帅,好吧,这两点没有冲突。”
 “就是不年轻是吧?”
 “不年轻所以才帅的。”
 “艹,有完没完……”
 “你又把话题转移走了。”
 “什么什么话题就转移走了,你说话我真的没法接……”

“我说你很可爱。”

“什么?”

徐均朔举着Ipod,突然跳了几首歌,然后调大车内音响的声音,好像要刻意把自己讲的话盖过去。

“我说你很可爱。”

 

郑棋元还想再问一遍“什么”,但是这时候歌的前奏旋律渐渐浸没到他脑海里。

是郑钧的《灰姑娘》。这歌比阿妹的歌还老,天呀,恐怕也比徐均朔年纪大。他姐姐的男朋友弹吉他唱过,不用听到副歌,郑棋元就知道这歌在讲什么。

“你并不美丽/但是你可爱至极”

“你如此美丽/而且你可爱至极”

“如果这是梦/我愿长醉不愿醒”

他想扭过头去看徐均朔,但是他在开车。前面脆生生的六个字飘在空气里。这话郑棋元好像必须接,不然就吸水泡软了氧化变黑了腐烂消解了,就不能吃了,但是——但是这到底怎么接?

这事就很傻,刚才他因为徐均朔提起前女友吃醋,现在对方明明白白说喜欢他,纯粹直接,他又根本回应不了。他能说什么呢——他不想谈恋爱,恐惧承诺的开始跟结束,但是面对把恋爱当工作学习来计划的辩论选手,他这个毫无计划性的普通人好像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后面徐均朔碎碎念起来滔滔不绝,声音小得根本就不像想让他听清的样子,更别提他本来就受多年舞台音响轰炸,职业工伤,耳朵背得仿佛已经年过六十。所以他要很仔细很仔细地听才能听出徐均朔讲的话来:
 “艹,我就应该微信说这个,当面讲真的尴尬,爆炸尴尬,我真的不明白电影里或者戏里人怎么就情到深处自然而然了,”

冷静,你开着车,这车租的,没买一百镑全险,撞了赔不起,赔不起,郑迪,冷静。

“所以你就是为了说这个把我……一路,这么拽到,拽到英国来,这什么地方我连名字都不知道,”
 “德比郡。”
 “……”
 “不止这些,我准备了至少有一页纸,我是准备跟你玩到最后一天再跟你讲的,但是你刚才不高兴了。所以我真的得解释一下——其实你刚刚会生气,我还蛮开心的。”

“你让我捋捋……”

徐均朔从后座上跪起来,一只手揽住一个头垫,扭头靠近郑棋元,小声问:

“你不要考虑了,明天再说,好不好?”

郑棋元不明所以。
 “这怎么明天再说?你最后一天要跟我表白,今天先告诉我一声?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吗?那我现在知道了也不能答应或者不答应是吗?”
 “别人不这样,就是我这样,我事比较多,怎么地了吧——”

要表白也不能温柔一点吗?郑棋元气到想笑,笑到觉得气。但主要还是在笑。

徐均朔在后座看他。他用余光瞥上反光镜,对方总算不再板着一张脸,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紧张兮兮。傻不傻呀。怎么就这么傻呀,两个人都是——越说越不靠谱了。

“你好好回去坐着,”郑棋元最后叹了第三口气。

徐均朔坐直了身体,拍他肩膀。

“我歇够了。换我开,你去后座。”

 

07 没有脚的小鸟

那天落脚的地方是民宿。提前订好的一个房间。一张大床加一张沙发床。

没有人提车上发生了什么。郑棋元开始问徐均朔“今晚我们吃什么”,问“明天我们去哪儿”。不问“你那一页纸上写了什么”。徐均朔回答“烤蛋饼”和“湖区公园”。不问“所以你要答应什么”。

“几点去?”

郑棋元拿刀叉精细地切着超市买来的速食蛋饼,叉到徐均朔盘子里。

“早上五点。”

空中的手顿了顿。

“晚点不行吗?”

徐均朔低头扒拉食物,不看他的眼睛。

“不行。”

佛系中年郑棋元突然升起一股面对叛逆青少年的无名火,又迅速被他自己的惯性压榨成哭笑不得。

“也是你计划好的,是不是?”

“是呀。”

“就是,很有仪式感的那种惊喜,是不是?”

刀叉发出猛烈撞击声。是徐均朔选择用食物泄愤。

太好笑了。郑棋元拼命把头低下去,结果只能感觉到自己忍笑忍得肩膀和刘海都在抖,直到嘴里蛋饼的碎屑呛到气管里,他猛烈咳嗽。徐均朔“噌”地一声从对面的座位里站起来,从水壶里给他接水。

水来之前郑棋元就已经不再咳了,只剩眼睛里还有点泪花在闪。隔着一层水雾,模模糊糊地看到徐均朔正在倒温水的背影。白色帽衫,牛仔裤,肩膀缩在前面,但是动作就是好好的,很沉稳的样子。莫名就值得信赖。

这样的孩子——太像大人了。比很多大人还像大人。怀抱优等生的自尊,做什么都有计划,都要像样子,都会有理由。郑棋元隐约想起他连讲笑话的时候都肩负着活跃气氛的责任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其他人的反应,所以才注意不到郑棋元在观察他。也就只剩下为自己的计划失误发脾气的时候还像小孩。

他重新回想起启程之前收到消息的时候,以为对方临时决定要去旅行冒险,想到要带上自己,算是一种亲昵和感情深厚的表现。他怎么也没想过:徐均朔不是要旅行而想到自己,而是为了郑棋元,想去旅行。

他自己……不是这么爱人的。也不记得有这样被爱过。拐弯抹角,小心翼翼,滴水不漏地策划一切,用插科打诨和高山流水掩饰过去,仿佛恋爱是一件羞耻的事情。现在回顾起来,他毫不怀疑在自己好好享受灵光一闪的投契对话时,徐均朔曾经翻来覆去把每一段连他自己都没有什么意识的隐藏含义也理解了个遍,但回复的时候百分之百还是一句让他再三确信对方是直男的发言。

现在这个人告诉自己他策划了一场为期五天的旅行告白。他不能理解,甚至想跟他争论一番:表白这种事怎么能策划呢?本来就是情到深处自然而然——

徐均朔就在这时候撂下一杯白水,盯着他,谨慎地看着他喝下去的时候,他总算勉强灵光一闪地理解了这件事。

“我的天啊!”

已经低头准备开始继续跟食物搏斗的徐均朔一个激灵。

“——你干嘛啊!”

郑棋元用三岁小孩发现橡皮可以擦掉铅笔印的语气欢快地宣布:

“你真的是很喜欢我啊!”

徐均朔愤怒地把盘子敲得更响了,没有理他。

 

08 Gunfight

凌晨三点半,徐均朔把郑棋元摇醒。

“你醒了吗?”

“……你说呢?”

“出大问题了。”

郑棋元翻身坐起:怎么了?

“下雨了,然后车子不能启动。”

“……三点半你去开车干什么?”

“我睡不着。”

“你睡……”

然后郑棋元想起来了,这孩子今天是要跟自己表白来着。

他抓了一把头发迷迷糊糊地,直挺挺地再次躺下。“可能就是太冷了吧,这个温度通不上电。白天天晴了之后再试试看就行了。

“但我们五点要去湖区。“

“这就去不了了呀。”

“也可以去。”

“怎么去?”

“房东之前就说了,那个电单车可以借给我。这边电单车可以载人的。所以如果你现在起来的话我们就可以过得去。”

起床气还没消的郑棋元感觉自己的愤怒值越来越高,快要冲破那个计数的框框了。

“你告诉我我们五点去是要干嘛?”

“到了你就知道了。”

“你是想看日出吗?”

“……”

“下雨怎么看日出?”

“等一下就会晴了呀。”

“你说晴就会晴吗?”

“你来不来?”

郑棋元认命地爬起来。

“我去好吧,哎呀,我去你的——”

或许徐均朔真是萧敬腾的亲戚什么的。郑棋元跟在他背后跨上电单车扣上头盔的时候,雨就已经不下了。他还犯着困,迷迷糊糊的把额头抵在对方后背上。

这时候徐均朔说,

“按照我的计划,”

三点半被拽起来的被表白对象又想跳车。但他忍住了。

“我现在就应该跟你好好解释一下这个旅行的意义。”

“陈绮贞。”

“哈?”

“没事,我没睡醒,你接着说。”

“是这样的,我觉得人旅行的时候身心比较放松,能够按照自己真正的意愿回答问题,不会被周围的东西影响。”

“嗯嗯。”

“然后两个人一起旅行呢,也比较容易明确对方一些之前没了解过的优缺点。”

“……嗯?”

“比如说我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啊——”

“这个我认识你第一个礼拜就知道了好吧……”

“啊?”

“他们印那个花的东西,练歌挑的那个衣服,你一直跟服装师吵架……”

“那是吵架吗?我只是在讨论好不好——你又转移话题!我在说正事哎郑迪!”

“宁讲……”

“然后我选在这个地方,”

“你选在,这个,我们俩跟前任都有相关回忆的地方,”

“是希望下次我看到泰晤士小镇的时候就可以说,我跟郑迪去过真的英国哦,然后你提到美国加拿大的时候就可以想说,你跟徐均朔去过它们的祖先那里,就,不管你答不答应我,我们两个经历过的事情至少比所有前任都酷, 好不好,”

郑棋元被这个逻辑震动得有点清醒。

 “好——”

“然后,对,你也猜到了,然后我们俩要去看日出。”

“是你要骑一个小时大老远的跑到湖区去看日出,还要特地把我从床上拽起来。”

“不是,出大问题,我做了这么多事情你好像很有意见一样。”

“我要是没有这么困的话应该会很感动。”

“总之这个角度真的很棒,因为这个坡呢爬上去的话,从四点半开始就会像是在追太阳。我觉得就蛮浪漫的,是自然界的奇缘啊,然后碰到你也算是我的奇缘——我计划的时候一直就觉得很帅,但是从昨天开始就觉得……会不会还是有点无聊。就是,我们两个搞艺术的哎,应该有点独创性,开车上山顶看日出这么俗,就有点无聊……”

郑棋元企图安慰他:

“没事啊。俗就俗吧,开心就行啊。上班创造艺术,下班就可以不用免俗了啊。”

“不,你要听我讲完,但是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啊?”

“车其实没坏,我就是很想带你骑电单车而已。”

“徐均朔。”

“哎,棋元哥。”

“就,我没误会的话,你拉我过来是要跟我表白的。”

孩子后背僵硬了一下,耳朵跟着红了。

“是啊。”

“不是想跟我绝交的。”

他搭在徐均朔腰上那只手明确感觉到人倒吸了一口气,开口语速奇快,一气呵成,一点也不照顾大龄音乐剧演员的信息处理能力。

“但是我是做好了你不答应,我们两个就变得很尴尬,最后就绝交的准备的。所以每件有意思的事情都要做。就是,如果你不答应的话,起码我也永远有个回忆,然后最好你也永远记得我。骑电单车上山就,应该会让你记得了。所以,等一下如果上到山顶我说要我们两个交往的话,你答不答应?”

郑棋元扭头看山埋在清晨的雾气里,能见度不算太高。徐均朔如果现在危险驾驶把他们俩都摔下山去,可能过了好久也不会有人发现。但是他还是上车了,所以他们现在在这里。

他有一系列不答应任何人告白的理由。最常用的是怕醉酒鞭名马情多累美人,讲出来应该就很俗。已经比看日出俗了。还有一个怕麻烦,听起来很自私,也是实话。但最实在的理由是最俗的,他从来不会跟别人承认,好友们也许清楚但他依旧不会承认,大部分时候连对待自己也不会承认:他怕任何可能的争吵跟痛苦,俗称的“怕受伤”。

然而他现在在这里。凌晨五点,异国他乡,一座山上。没有名马,有个小电驴。没有美人——哎,徐均朔长得也就还可以吧,只有年轻这一点比较了不起而已。有很多很多麻烦,比如凌晨被人叫起来完成什么劳什子的仪式感。伤害——昨天有一点点伤害,虽然其实是个误会。倘若他真敞开心扉,这孩子随时可以不知不觉地让他心碎。

但是他不算很怕,因为信任对方。有可能是信任过头了,但总之确实是,信任对方。

答应就答应吧。不然他还能拿这孩子——这孩子怎么办呢?

他把另一只手也抬起来紧紧抱住对方当作回答。

 

—End—

 

彩蛋:

去他妈的仪式感。

冷冷的冰雨再次拍在他们俩脸上的时候,完全清醒的郑棋元紧紧贴着前面那个体温较高的青年,大声吼道:

“去他妈的仪式感!”

徐均朔不甘示弱地回吼道:

“仪式感很重要!”

“我知道!我就喊一喊发泄一下!不然!我跟你出来干嘛!路滑你就不要跟我讲话了!”

“你!要相信我的驾驶技术!”

“我他妈!就是太相信你了!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那都是你自己选的!你不能怪我!”

“我!知!道!我就喊一喊发泄一下!”

 

—好的这个真的End了—

感谢上一位老师 @利群 。

下面有请 @不告诉你 继续带来研究所参观指南。

评论(142)

热度(3023)

  1. 共12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